第七章 咱都去投曹郎(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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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糊说道:“对,对,高子,你说的都对。你别吱声了,听曹郎君说话。”

若是面糊说别的,高子还要再和他说上几句,但是让“听曹郎君说话”,这却是号住了高子的脉。高子果是不再与他说话,停下了口。两人再聚精会神,听曹幹在台上讲话。

曹幹正在说为什么“也要说给任绪听听”。

两人只听他说道:“……,乡亲们,这个任绪仗着他家的势,在任城各乡无恶不作,我虽是刚到任城不久,也已听说过很多他做过的恶事了!看人不顺眼就鞭子抽上去,抢人家的女儿当他的小婢,乡亲们,都是父母生的,都是一个人,为什么穷人这样苦?地主这样狠?任绪跟咱相比,他哪里比咱们强?他是会种地,他是会纺织?他吃的粮、吃的肉、喝的酒,哪儿来的?是不是都是从咱苦出身这里抢走的?他穿的绫罗绸缎,从哪儿来的?是他自己织布织出来的么?不是!乡亲们,也是咱们的老母亲、妻女织出来的布,被他抢走的!凭啥呀?啊?乡亲们?凭啥粮是咱种的,布是咱织的,却吃好穿好的是他?乡亲们,你们说这是凭啥?他吃咱们种的,穿咱们织的,好嘛,他不知道感谢咱们,反过头来怎样?乡亲们,他还欺负咱们!乡亲们,在场的乡亲们,你们有谁受过他欺负的?你们举起手来,让我看看!”

高子第一个高高的举起了手,顺道,他把面糊的手也拽了起来。

先是星星散散,继而未久,在场的数干乡民,至少有数百人把手都举了起来。

曹幹已是说出了感情,他说道:“乡亲们!任绪他既然地也不会种,布也不会织,他没有一点儿是比咱强的,那我还是那一问,乡亲,凭啥他这么欺负咱?”

高子高声说道:“他家有钱!有地!有宗兵!”

又有乡民喊道:“他阿父以前是郡督邮,他阿兄现是郡府的主簿!”

又有乡民喊道:“还有他姊夫,是县寺的掾吏!”

又有乡民喊道:“他家有好多门客!”

听乡亲们喊了一阵,找出了几个任绪能够欺负他们的原因后,曹幹举起手,示意乡民们安静下来,说道:“乡亲们说的这些,是原因,也不是原因。为啥是原因呢?表面上看,是因为这些缘故,可根本上看,不是因为这些缘故。乡亲们,根本的原因何在?根本的原因是在於,咱们大家伙怕他,咱们大家伙里头,没有一个敢挑头领着大家伙跟他干仗的人!任绪家再有宗兵、再有门客,他家里再有人当官做吏,他总共多少人?咱五乡乡民多少人?咱五乡的乡民如果都不怕他,都敢起来跟他干仗,他还敢欺负咱们么?任绪前几天招募了一群乌合之众,号称干余,他自以为他人多势众了,想和我掰掰手腕,结果怎样?我部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他的坞堡攻破了!为啥我部能这么快就打下来他的坞堡?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部的人比他的人更多!我部的人都不怕他,敢和他干仗!乡亲们,只要你们能和我和我部的人一样,也都不再怕他,或者说,也都不再怕像他这样的地主豪绅,那么任绪也好,别的地主豪绅也好,以后都不能、也不敢会再欺负你们了!乡亲们,你们说,我说的这些话,对不对?”

台下的乡亲们议论纷纷,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曹幹说道:“乡亲们,我再给大家说两句话,一句是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句是任绪这类的地主豪绅,都是布老虎!什么是布老虎?看起来像头老虎,张牙舞瓜,很吓人,实际上呢?实际上只要咱不怕他们,他们就是布做的老虎,一戳就破,一扯就碎!”

时下已经有纸,但因质量不好,尚不普及,考虑到在场的百姓多是贫寒百姓,可能都没见过纸是什么样子,故此曹幹把“纸老虎”的形容,改为了“布老虎”。

字虽从“纸”改成了“布”,但形容仍是极为贴切。

台下的乡民们听到了这个词,都既是觉得新鲜,配上曹幹前边的那些话,又觉得形象。

“乡亲们,开这个诉苦大会,让乡亲们上台诉诉苦,把大家的苦说给这个任绪也听听。我不是让乡亲们在任绪面前求可怜,而是要让这个任绪死的明白!让他知道,他做过多少的恶事!你们诉完苦后,我就当众把他杀了!乡亲们,你们现在可以上来诉苦了!有谁愿意头一个来?”

……

演讲是门学问,而且还得看天赋。

曹幹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自觉在演讲这方面也没什么天赋,对自己能不能讲好心里没数,所以他昨天在台子上发言过后,才会询问胡仁、王敬等他讲的怎么样。

昨天是他头次演讲,今天也算是有点了经验,而且昨天晚上他也专门拿出时间,琢磨了下今天的的演讲内容。今天他的这番演讲,比起昨天不能说强了很多,论鼓动性的话,也不能说非常具有鼓动性,但最起码,演讲中的很多内容是他真心实感的流露,姑且算是以情动人,因对台下的乡民们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不少人都听得入了神,乃至被他说的心潮澎湃。

唯是听得入神、心潮澎湃是一回事,让到台子上当众诉苦,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哪怕是高子,几乎每次都是积极响应曹幹话的,在听得曹幹让乡民们上台诉苦后,亦是缩起了膀子,当看到曹幹的目光向他投来时,更是把身子往前边的人后躲了躲,不肯上台。

曹幹能够理解为何没有乡民踊跃登台。

不外乎几个原因,要么是胆子小,不敢当众说话,要么是好面子,不愿当众诉苦,要么或者就是自己没觉得自己受过什么苦,——虽然日子过得很苦,可大家的日子不都这样过的么?

曹幹对此,有所准备。

他等了会儿,不见有人上台,止住台下田屯、褚交等人催促乡民上台的喊叫,摸了摸颔下短髭,与台下的乡民们说道:“这样吧!乡亲们可能还不太清楚到底啥是诉苦。我先来给大家说说。说什么呢?说说我投从义军前,在我家乡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吧。”

顿了下,曹幹再又一次的注意台下乡民们的反应。

台下的乡民们逐渐的安静下来,俱望向了曹幹。

曹幹来到这个时代已有好些年,太早之前的不说,这些年来的苦日子都是他亲身经历的,略微回忆了下,他说道:“昨天我说过了,我是东郡人。我家在东郡临邑县的一个乡里。前些年,河水决堤的事,你们知道吧?河水决堤的地方在魏郡。决了堤后,洪水肆虐东漫,我郡几乎成了泽国。莽贼,——就是县官,丝毫不以百姓为念,他家的祖坟在魏郡元城,因为河水此次决堤后,正好避开了他家的祖坟,他竟是任之决堤,任洪水肆虐,不加治理!我还记得,河水决堤那一年,这应该是八年前的事儿了,漫山遍野的洪水啊,从西、从南而来,把我乡中各里百姓的家,不知冲垮了多少!不知我乡中有多少百姓葬身洪水。我和我阿兄爬到了村头的一棵大树上,才没被水冲走。在树上整整待了两三天,洪水过后,我俩下到地上时,三天水米未尽,晚上也不敢合眼,我俩是精疲力尽,虽未被水淹死,也快要饿死、渴死。还好,我家邻居李大兄好心,把他家仅存的半张饼,分与我和我阿兄吃了点,我和阿兄这才活了下来。”说着,曹幹指了下台边站着的李顺,说道,“这位就是救下了我和我阿兄的李大兄!”

乡民们的视线都落在李顺身上。

这一下弄得李顺有点不好意思,他扭了扭身子,向乡民们点了点头,呲牙笑了笑。

“命是被李大兄就下来了,可底下的日子怎么过?洪水过处,尽是泥淖,地都被冲坏了,麦子还没收,全被水冲走了!我和阿兄种的地,是租的地,我俩便去求地主,乞求他能免了今年的租子,可是这地主却一粒租子不给免!租子不免,没多久,乡里边的税吏来了,来干什么?来收税、收田赋。乡亲们,苛政猛於虎,横征暴敛,不过如是啊!那一年,我和我阿兄是怎么过下来的,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现在回头想想,我都不敢想!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八年前的黄河决堤,造成了黄河改道,受到波及的地区很广,任城离东郡不是很远,此地也受到了洪水的波及。虽是比不上东郡所受洪水的严重,但对本县百姓也造成了很大的危害。在场的乡民们,俱皆记得那一年的光景。听曹幹说到此处,个个都是感同身受。

曹幹接着往下说。

再往下说,说的皆是诸如此类的事。

他说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说到动情处,眼眶都红润了,底下乡民中的老人、妇人,也是眼眶湿润,有的忍不住都小声的啜泣,留起眼泪来,即使是壮年的汉子们联想自身,也俱哀伤。

曹幹虽是已经说了多次,他和在场的乡民们一样都是受苦人出身,可他现在毕竟是一部义军之渠率,帐下一两干人,任家这么大个坞堡,他说打,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打下来,是以在场的乡民们,其实本来只是他说说,大家听听而已,并没有几个人当真就把他视为自己人的。

却唯听了曹幹自述其起事前的生活经历过后,在场的乡民们是真的相信了他也是苦出身,於起事前真的是和他们一样,亦是一个乡农,不觉间,再看曹幹时,就亲切了很多。

曹幹说道:“乡亲们,我本与你们一样,亦是乡农,为啥走上了造反起事这条路?我难道不知道造反起事是提着脑袋的事么?就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这些,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不造反,是个死,造反,大不了也是个死!大丈夫处世,是窝窝囊囊、被人欺负到死?还是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出来,帮助到了许多像咱们这样的穷苦人找到了一条活路,然后虽死亦无所悔?我想,应是选择后者!在我的家乡,也有像任绪这样的地主、恶霸,我早晚有一天,要回到我的家乡,把我家乡像任绪这样的地主、恶霸,也都像任绪现在这样,捆起来,当面向他一一数落他的恶行,然后把他杀了!把他家的粮、地,给我乡中像咱们一样的受苦人尽皆分了!乡亲们,这才是大丈夫所当为之事!我就先说到这里。乡亲们,你们有谁愿意上来,继续说?”

高子不再躲闪,他激荡的情绪难抑制,冲到了台子下,喊道:“曹郎君,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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