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测(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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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少年时离京下的那一场雪,梦见母妃说起皇位时贪婪而充满欲|望的眼神,梦见他第一次杀人时那人恐惧的表情,梦到他自西南奔丧归来看见的一重重惨白的白幡…最后梦见的就是血,无穷无尽的血。

那血从他的脖颈中喷出来,溅在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当他倒在地上时,那些血就像是沸腾一样涌动,将他整个人包裹,最后淹没了他的嘴、他的鼻子,窒息般的痛苦像蟒蛇盘绕在心脏上一圈圈收紧。

他阖上眼,漠然地放弃挣扎,几乎就要这么死去。

然后他就听见了声音,一个姑娘细细软软的声音。

“这个药得磨成粉加进去。”

“雀灵草,五花葵...还差啥来着,等我闻一下啊...对对,是白及,这个止血。”

“血止住了,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得一天换五次药,中午那次药量加大...”

她一直在说话,像一只小黄鹂在他耳边不停地叽叽喳喳。

他很烦,很想让她闭嘴,可是听着她的声音,却又觉得莫名地安心。

就像以前秦城瘟疫的时候,她每天灰头土脸地絮絮叨叨着各种草药和病患,他走向书房时,却总会不经意地从那座药房经过,从那扇半掩的散发着浓浓药味的大门,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她忙碌的身影。

她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又鲜活的、让人忍不住侧目的人间烟火气。

就像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在下沉,像是缓缓沉进万丈的深渊,可是她就像一根软却柔韧的线,绑在他手腕上,紧紧拉着他,慢吞吞的、软绵绵的、却执拗地把他拉上来。

意识像是浮出海面的礁石,阳光明媚的温度在脸上跳跃,他忽然觉得脖颈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种痛苦像是一泼冰水浇在他脸上,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真是奇怪了,按理说该醒了...不会昏迷太久,把脑子给睡傻了?”

他又听见细细的嘀咕声,那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晕在视线中聚拢,又慢慢涣散成虚浮的背景,那片灿烂的背景中,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秀美白皙的脸,明亮澄澈的眸子,精巧的鼻梁,小小的像是天生翘起的唇瓣,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看着你,就会让人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不是梦。

是真的。

秦王怔怔看着她,无意识地慢慢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

乔安正探手过去想探一探他的脉搏,别自己给人治死了,就看见秦王突然睁开的双眼。

他眼中尽是血丝,黑黝黝的瞳仁嵌在因为失血而极度惨白的脸色,乍一下跟厉鬼还魂似的,给乔安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仰,险些没把药碗扣在他脸上。

乔安反应过来,赶紧抱住药碗,汤药倒是洒出来不少。

乔安低头拽过自己的裙子,发现乌漆漆的药汁都洒在他被褥上,没有染脏自己漂亮的新裙子,才算是松了口气,接着高兴说:“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给你治死了呢!”

秦王:“...”

秦王的视线直勾勾定在她身上,没有血色的薄唇抿了抿,刚要开口,乔安已经娴熟地找了双筷子,夹起不明黑色药汁中一直泡着的薄片,直接塞到秦王嘴里,快活说:“别说话,先吃药,泡了三天的千年人参片,可是我从陛下私库那里偷摸拿出来的,大补,你可千万得好好珍惜。”

秦王一个愣神,嘴里已经被塞进了人参片,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辛辣苦涩冲进喉咙和鼻腔,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已经红了眼睛——被冲的!

乔安没想到秦王竟然哭了。

卧槽,这是发现自己还活着,终于意识到生命来之不易,喜极而泣了?!

乔安看着秦王脖子上一圈圈缠着的绷带,看着他消瘦得尖尖的下巴和深陷的眼窝,叹了口气:“嗳,你要是早这样多好,是饭不好吃还是觉不好睡,是银子不好花还是麻将不好打,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造反,你看看,白给自己开了一口子,还留疤了,以后都得穿高领袍子,到了大夏天蒸笼似的,指定热得你悔恨难当,恨不得倒出自己脑子进的水。”

秦王:“...”

秦王紧紧闭了闭眼,才把那股涌上来的反胃感和灼烧感压下去,他开了口,嗓音如同被刀片割过般嘶哑:“本王...为什么还活着?”

“那可不嘛,还是陛下救的你。”

乔安继续搅拌着药碗里的药,确保要让人参片吸足药汁里的每一寸精华,用说评书的口吻兴奋地说:“那时候,说时迟那时快,陛下一箭就把你的剑打歪了,没有把你脑袋给割下来,不过到底也划破了你的大动脉,瞬间那血就跟小喷泉似的突突往外喷,能喷到半米多高,那场面,啧啧,老壮观了。”

秦王:“...”

秦王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乔安赶紧又抄起一片人参:“别激动别激动,快,来吃片人参冷静一下。”

秦王这次拦住了她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哪里?”

“我们现在在你的王都。”

乔安突然想起什么,遗憾地看着他:“哦,不对,你没有王都了,现在秦王已经死了,你的王都也收为国有了,是大周中央朝廷的私有资产,包括你麾下的那些将领和军队,陛下也给打散重编了。”

秦王像是早有预料,闻言神色淡淡。

换位处之,他也会这么做,甚至会做得更绝,因为只有竭力抹杀对方所有存在的痕迹,至高的权力才能重新掌握到自己手上。

曾经西南是秦王的封地,现在这里是朝廷的州府,在他战败那日,他就看明白了这一点。

秦王撑坐起来,只是这简单的动作,他额头就开始冒出冷汗,脖颈间缠着的白布上隐隐渗出血痕,像是用尽了力气,削瘦的手背根根青筋暴起,触目惊心。

看着之前弯弓舞剑不可一世的秦王变成这样,乔安感觉颇为唏嘘。

但是这也没办法,每个人做事总要承担代价。

秦王谋反,皇帝没有杀了他,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显然秦王也知道这一点。

他面带嘲色,冷笑一声:“该做的他都做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本王?”

乔安对他的语气很不满意:“你这什么态度,留你一条命,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秦王又是一声嗤笑,刚要说“他不稀罕”,乔安已经继续说:“你知道你伤得多重吗?你知道我们多不容易才把你救下来吗?刚开始两天你的血都止不住,血都快流干了,我不得不给你尝试输血;太医们通宵商讨药方,多少珍贵的药材不要钱地往里搭,我还悄悄跑到陛下的私库里把他那棵宝贝千年人参剃了好几根须子,才给你吊住了命;

陛下抹杀你的身份,不让人知道你还活着,悄悄把你护送到这儿来,他不让我来看你,我还得大半夜悄咪翻墙过来给你配药看看你死没死...我们这么多人努力不让你死,你居然还不想活了,你说你是不是欠揍。”

秦王微微怔住。

他知道自己伤得多重,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自刎,哪怕是前一刻醒来,意外发现自己还活着,他也并不觉得如何激动,甚至觉得可笑。

他是秦王,先帝之子,一方诸侯,荣耀和骄傲早已融进他的生命,比起被圈禁被折辱着苟延残喘,他宁愿堂堂正正地死个干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看见她坐在自己面前,这么认真地絮叨着多么费劲儿才救下他的时候,他心里升起难言的滋味。

从来没有谁这么努力想让他活着。

不是因为他的权势,不是因为他是秦王,而只是单纯想让他这个人,活下来。

秦王看着她愤愤不平的表情,垂下眼,那些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讽刺,又被他咽了下去。

以前他从来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他却不是那么想推拒了。

乔安感觉秦王有些变了。

要是以前,他这个时候一定已经特别不知好歹地嗤笑发飙,但是现在,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也一声不吭,没说什么让人生气的话。

他身上那些尖锐冷厉的棱角像是渐渐软化了,那种让人心里发寒的凉薄戾气淡了,这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舒服了很多

——不再是狗得让人想打死他的样子了。

乔安看得又惊奇,又很是高兴。

她在这个时代没有几个朋友,和秦王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是毕竟也是熟悉的人,他不是那么坏,所以她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陛下对你这个弟弟真是仁至义尽了,你得感恩,别天天一副谁都欠你的样子。”

乔安嘚啵:“虽然你身世很惨,但是陛下他比你还惨,你看他照样阳光茁壮成长,如今成了一个根正苗红好皇帝,你却怨天尤人,怼天怼地,这不把自己也给怼进去了。”

秦王被她刺得伤口更疼了,冷冷说:“你就是过来嘲笑我的?”

“我闲得来嘲笑你,我就是来给你人情现实,免得你脑子一抽又犯中二病...你的伤还很重,得慢慢养,一会儿太医来给你换药,这碗药你也记得喝了。”

乔安把药碗塞到他手里,看着他,突然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你地盘也没了,兵也没了,一身伤只能躺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正好醒醒脑子,回顾前半生,看自己过得什么乱七八糟日子,再好好展望一下未来。”

秦王握着温热的药碗,缓缓抬起头,对上她清亮的眸子。

他轻轻扯了扯唇角:“未来?幽禁至死的未来?”

“那也是你该。”

乔安瞪他:“谁让你造反,打仗死了多少人,那都是你的罪,你得一辈子背着,越受折磨才越是偿还,一气儿死了一了百了,那才是懦夫。”

秦王闻言顿住,神色有些恍惚。

好半响,他意味不明垂眼,轻笑一声:“你说的对。”

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的承认,乔安也愣了两秒,倏然笑道:“你真的变化好大啊,早知道早给你来这么一下。”

秦王立刻死抿住唇,眼神凶狠,乔安笑得更欢快,站起来:“我得回去啦,你要好好吃药,不要白费我们一片苦心呀。”

秦王的目光下意识随她而去,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走到门边,用力拉开门,瞬间鹅毛般的飘雪卷着飞入,风吹起她的袍角,旖|旎地宛若一场幻梦。

“哇!”

乔安高兴说:“下雪了!”

下雪了?

秦王看着漫天飞雪,神色微微茫然。

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过雪了。

也或者每年都见过,只是他从不在意。

“下过雪,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

乔安突然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再严酷的冬天也会过去,而接下来的春天还有无限可能,秦王殿下,你要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秦王看着她真诚的脸,沉默了很久。

乔安知道他性情有多倔,也不在意,摆了摆手,轻快地往外走:“你慢慢想,我走啦!”

“娘娘快打上伞!”

“不想打,雪根本不大,冰凉凉的多好玩。”

“风大,娘娘快披上衣服——”

“不披啦兰芳,我就玩一下雪...”

“不行,娘娘您忘了之前风寒——”

侍女们簇拥着她而去,秦王只听见银铃般鲜活的笑声,他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漫漫的雪花中,才垂下眸子,半响,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救了他的命。

他答应她,会好好地活。

.....

乔安在路上玩了好一阵雪,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寝宫,刚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美滋滋说:“兰芳,给我烧热水,我要好好泡个汤。”

“泡什么汤,朕给你烧。”

“当然是泡玫瑰——!!”

乔安惊悚扭头,看见皇帝阴森森的脸,当时腿就发软,面露惊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出去巡视军营了吗?”

“是啊,巡视完朕快马加鞭回来,想给皇后一个惊喜,没想到皇后就先给了朕一个大惊喜。”

皇帝慢慢走过来,捏起她发顶几片还没融化的雪花。

乔安心头一个咯噔。

皇帝捻了捻手指,皮笑肉不笑:“看来皇后玩得挺欢啊。”

乔安还试图蒙混过关,支支吾吾:“我就是看外面雪太大,出去玩了一下...”

皇帝笑眯眯说:“然后顺路就走到秦王那里了是不是?”

乔安:“...”

这怕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

乔安立刻低头耷脑作小可怜状:“陛下我错了...”

“你还知道!”

皇帝这次可不惯她,冷笑说:“你是朕的皇后,他一个废王,你天天看他去干什么?”

乔安小声嘀咕:“我给他配药啊。”

皇帝冷哼:“太医都死了?用得着你?”

乔安委婉强调现实:“太医医术不行...”

皇帝眼皮子不眨一下:“那管他去死!”

乔安:“...”

亲兄弟,绝对亲兄弟!

这惨绝人寰的言论,让乔安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扭曲的表情,皇帝看见了,怒气更盛:“朕早就看出来了,你对他不一般,之前看他要死了还掉眼泪,还积极给他配药,朕一不看着你你就偷摸往他那儿跑,还从朕这里给他薅人参...”

皇帝越说越觉得心里醋海翻腾,酸得直冒泡,猛地一拍桌子,怒吼:“乔安你个小混账,你有朕还不够,你竟还敢朝三暮四!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红杏出墙了?你简直反了天了!”

乔安:“...”

乔安:“???”

乔安愣是没听明白这个逻辑链。

“你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我能暮谁去?秦王?”

乔安简直邪了门了:“我图他啥?图他又狂又暴没有脑子?你简直无理取闹。”

皇帝冷笑:“怎么没图的,图他年轻健壮还是个小白脸!”

乔安:“...”

乔安看着他宛若看一个神经病。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小姑娘都喜欢他这样的。”

皇帝妒妇附体,怨气冲天:“以前就是这样,他从街上打马一过,给那些小姑娘迷得什么似的,就吃他冷着脸不说人话的那一套,他有什么好?不就长得张好脸吗?那狗脾气看谁受得了,朕经天纬地文韬武略一个能打他八个!”

“…”乔安觉得脾气这方面不好说,但是论起不要脸来,皇帝的确有资格傲视众生吊打秦王。

不过她不想再火上浇油,所以果断略过这一茬,委婉说:“我真对秦王真的一点心思没有,而且我不是看脸的人...”

“还狡辩!”

皇帝愤怒指责:“他要是没有那张脸,是个丑八怪,你还能心疼他?你还能给他哭?哼,你个肤浅的看脸的女人!”

乔安愣是被他怼的无言以对。

说不对吧…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说对吧,那又完全是扯淡。

乔安疲惫地到椅子上坐下,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开心就好。”

“怎么,你没话说了?”

皇帝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心里酸得冒泡,跟在她后面,委屈地絮絮叨叨:“你这是什么态度,和朕这样不耐烦的,你还说不是喜新厌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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