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心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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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心性

    “天地充盈者,皆物质也。”

    在太学之会上,姜星火正式地宣布了他的“气一元论”,或者说“物质一元论”。

    对于现代人来说,物质这个词比较好理解和带入,但从哲学角度上来讲,“气”跟“物质”或者说跟西方的“元素”之类的并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基本可以理解为一回事,都是抽象概念上组成世界的基础存在。

    “天地万物皆有理,然理非实,乃虚也,朱子所言理气不离不杂,倒也非是错处。”

    姜星火似笑非笑道:“太虚之中,昆仑旁薄,四时不忒,万物发生无非实理,此天道之诚也,或可言之曰‘物质之客观规律’也。”

    姜星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世界上确实是存在着“理”这个东西的,但“理”并非是什么实体,而是物质的客观规律,所以天理影响不了人性。

    那么辩论到了这个阶段,需要稍稍暂停一下,回顾一下整个辩论的关键理论过程。

    很多人都听说过杨士奇刚才拿出来的那句经典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应该很少有人思考过,为什么要把“饿死”和“失节”对立起来,这就是因为程朱理学极端的“理气二元论”下,宏观层面上理与气互相分裂,微观层面上理与气相互交互。

    用公式来表示,那就是:理+气=100%

    而理多了,气就少了,反之亦然。

    所以程朱理学希望达到的理想世界是维持基本的气的同时,尽量让理占据更大的比例。

    这里面的“理”,是从张载的“太虚气本论”中,拿“太虚”平替的。

    而“气”根据张载的人性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即人性通于天性),落实到人身上,就成了“人欲”。

    实际上程颐的“理气二元论”或者说朱熹的“天理人欲论”,跟张载的太虚气本论已经不是一个东西了,只能说似是而非。

    正是因为气本论的发展,到了极端状态,才有了“存天理灭人欲”,才有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而在理学家的理论范畴里,去辩论“理”是没有意义的。

    就天理而言,理学家在这个领域,拥有无限大的战斗力。

    姜星火的破解思路,是反其道而行之,从朱熹的“天理人欲论”,反向追溯到张载的“太虚气本论”,通过微观世界的组成部分,来验证“气”在生命的身上就是细胞。

    ——进而完成了对张载“太虚气本论”的证伪。

    证伪过程很简单,张载认为“太虚”是“气”的源头,“气”在消散后会回归“太虚”。

    但细胞的源头不是“太虚”,细胞消散后也不会回归到什么“太虚世界”,所以“太虚”不存在。

    不,也不能说“太虚”不存在。

    而是说,“太虚”并不是一个实体存在。….

    这个世界是完全地由物质构成的,因此“太虚”是一个虚的概念,“天理”也是虚的概念,“太虚”与“天理”都不是客观存在的实体。

    所以,姜星火的“气一元论”,或者说“物质一元世界论”,就成了“物质(细胞)”+虚理(物质之客观规律)”。

    因此,不同版本的气本论就成了如下所示。

    张载“太虚气本论”:太虚+气

    程颐“理气二元论”:理+气

    朱熹“天理人欲论”:天理+人欲

    姜星火“物质一元论”:物质(细胞)+虚理(物质之客观规律)

    而姜星火接下来就要回归论题本身,要论证的,就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命题里的关键,也就是人性与天理之间的关系。

    “天地间只有物质充盈,生人生物,皆是禀此以生。”

    “而人之心,即气之灵处,所谓知气在上也,心体流行,其流行而有条理者,即性也。”

    “天地之心,犹四时之气,和则为春,和盛而温则为夏,温衰而凉则为秋,凉盛而寒则为冬,寒衰则复为春,万古如是,若有界限于间,流行而不失去序,是即虚理也,即物质之客观规律也。”

    “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

    从世界观上,“物质一元论”的世界观是天地间只有物质存在,包括人在内的万物皆由之而生,而对于传统的“心”、“性”、“理”等概念,也有了新的界定。

    过去的天理和天性、人性,都从实概念变成了虚概念。

    “理”成了“气”或者说“物质”的虚附属物,人性则成了“心”的虚附属物,而不是独立的实存在。

    实际上,反对把“理”“性”都视作形而上的、超越的、独立存在的实体,是明末思想家们的主流观点。

    这也是商品经济发展,在社会思想领域带来的必然变革。

    即便今日姜星火不提出来,程颐-朱熹理学这种注定会落后于时代的,含混的“理气二元论”,也一定会被淘汰,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逆历史潮流和人性趋势的理论观点,就应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但姜星火一句“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出来,反方辩手顿时就坐不住了。

    胡俨正襟危坐,严肃吟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庄严肃穆的国子监孔庙前,胡俨慷慨激昂的吟咏之声回荡,文天祥这首气势磅礴的《正气歌》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力量,仿若有形一般回荡在众人的心头。….

    “三纲五常为之干系,是道德社会的基石,若骤然动摇,国朝都将危矣!”

    面对胡俨的警告,姜星火并没有放到心上。

    因为胡俨有一点没有搞清楚。

    三纲五常确实是基石,但是只是程朱理学的基石,不是大明的基石。

    对于大明来说,只要有利于统治,可以选择任何一门学说来作为官学。

    朱元璋选择程朱理学作为官学,仅仅是因为它相对好用而已,并非无可替代。

    前世的历史也证明了,哪怕思想界彻底革新了“理气二元论”,大明也不会因此怎么样。

    反倒是带清入关,把思想界又给倒逼回去了。

    顶层结构是跟着思想地基动的,小农经济下以道德社会为维系的三纲五常没什么问题,但放到商品经济下,显然就不合时宜了。

    只有屋顶跟着地基动的道理,没有地基跟着屋顶动的道理。

    所以,哪怕把三纲五常这个屋顶给拆了,只要商品经济的地基是稳定的,一切就都问题不大。

    至于国朝的统治.这话说得好像朱棣能登基跟三纲五常沾点边似的。

    反倒是杨士奇这时候清醒一些,或者说务实一些。

    杨士奇没说那些没用的,只说道:“天地之性、气质之性,早已有成论。”

    嗯,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程朱理学到底是怎么理解人性与天理之间的关系了。

    这个还得从张载说起,作为完整的理论体系,跟“太虚即气”的太虚气本论相对应的,就是“性两元论”,张载认为人性有两种,一是“天地之性”,或“义理之性”,又仅称为“性”;二是“气质之性”,亦仅称为“气质”.这套“性两元论”会稍后再讲。

    太虚气本论→性两元论

    就哲学上的本质关系,其实是宇宙论→人性论,或者说本体论→人性论。

    所谓本体论,在哲学上就是指通过探寻自然的本质,追寻万物之所以存在的根据以及万物之间的逻辑关系的一种理论方法。

    今日太学之会,所讨论的基本都是气本论。

    姜星火提出的物质一元论,就是气本论的变种,也可以说是本体论或者宇宙论。

    而本体论的版本变革,必然会引起人性论的变革。

    这是因为,自北宋五子以来,华夏几乎所有的思想家,都是在追寻世界的本质的视域中来建立各自的思想体系的,之所以要建构本体论的思想体系,就是为了合理地解释人的本质,为了探寻人性的善恶,从而为人的成圣成贤找到理论根据。

    应该说,从理学诞生起,人性论就和本体论紧紧联系在一起,北宋五子,一直到朱熹,都是基于本体论的视角来阐述人性论的,而“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的二分,正是“理气二元论”这个本体论在人性论上的映射。

    杨敬诚亦是跟着出声道:“横渠先生有言: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

    前面的两句自然不用解释,方才在气本论的辩论中已然清楚了,后两句则是张载关于“性”和“心”的认定。

    张载认为,太虚与气构成了“性”,“性”和“知觉”构成了“心”,“性”是太虚和气共同作用的结果,太虚和气是“性”的主要来源。

    张载心性论公式:

    ①太虚+气=性

    ②性+知觉=心

    ③(太虚+气)+知觉=心

    之所以会这样解释,是因为张载认为太虚和气是两种东西,所以它们在性之形成中所起的作用也就不同。

    在张载的思想中,太虚之性是至静、湛一的,太虚是性的渊源,而至静的太虚之性,就像方才所讲,张载又称其为“天性”或者说“天地之性”,天性与道相通,是纯一至善的,不会被昏明之气所蒙蔽,即使从太虚下贯于人,映射到人的身上,也不会改变其至善的本性。

    所谓“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解释的就很生动了,意思就是“天性”像水的性质一样,无论其形态融化为水或冻结为冰,其性质本身都不会改变。

    而跟太虚之性对应的,就是气的性,张载认为,由于气聚散于太虚,所以既有太虚的纯粹,也有其它性质,例如口腹、鼻舌对于饮食、臭味的嗜欲,都是攻取之性,相对于纯粹的太虚之性来说,是小与大,本与末的关系。

    从形而上的角度来看性,“性”表现为太虚的“湛一之性”和气的“攻取之性”,而落实到人,则表现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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