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哭陵【求月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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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哭陵【求月票!】

    大明永乐元年,五月初九夜。

    礼部尚书卓敬与左侍郎王景、右侍郎宋礼一同考证《宋会要》、《唐会典》等礼制规矩,定下了大明朝太祖高皇帝忌日仪式的规矩,在五月初十这天,朝廷各部寺不鸣钟鼓、不行赏罚、不行刑、不视事,朝野禁止音乐演奏、禁止屠宰见血,并且规定了三个月后,也就是八月初十的孝慈高皇后忌辰礼亦如这般规矩。

    今夜过后,百官天不亮便要换上浅淡衣服与黑角带,先在皇城门口列队,然后再集体前往孝陵祭拜,因为只是忌日而不是皇帝驾崩,所以倒也不用满城缟素。

    而按照惯例,每逢大典前,礼部的官员们都需要斋戒沐浴,然后才能进入太庙这种大明七代祖先牌位供奉之处(七庙指四亲也就是高祖、曾祖、祖、父,及二祧,也就是高祖的父和祖父的庙和始祖庙,《礼记·王制》有云: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进行祷告,这是对祖先们最基础的礼节。

    祷告祭拜完毕后,礼部的三位大佬便各自回家稍歇。

    礼部左侍郎王景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想着明日的事情,总觉得心头不安稳。

    不仅仅是今天永乐帝给姜星火的封赏,包括那超规格的上柱国,已经传遍了整个庙堂,更是因为另一件事。

    毕竟今天发生的那件意外,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突如其来。

    “罢了,明天再琢磨吧,今日实在累坏了!”

    王景想着想着,渐渐进入梦乡之时,嘴里不忘嘀咕了一句,只是他似乎睡得并不踏实,眉宇间隐隐闪动着担忧之色。

    翌日,也就堪堪睡了两个半时辰,王景便醒了,扭头一看外面天还是黑着的,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枕头,见已经凉透,当即掀被穿着中衣爬了起来。

    “老爷。”

    老妻不知何时起来了,熬好了白米粥,夫妻相伴数十年,自然看得出王景的不自然。

    王景想舒展不自觉微蹙的眉头,可看着老妻,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掐了掐自己喉结下方的皮肤,入手的是松弛干瘪的皮。

    在这一瞬间,王景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地剧烈跳了起来。

    “老了、老了可我不甘心啊!”

    老妻叹息道:“老爷,别多想了,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老妻说完话便转身出去了,她走到厨房端了早餐到院落中的石桌旁放下,现在是夏天,即便是这个时候饭菜依旧难凉。

    “唉”

    穿着月白色中衣的王景长叹了一声,他努力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将目光移向院落外的天空,那轮弯弯的银钩月仍旧挂于夜空中,皎洁无暇,但却驱散不了笼罩在人心头的争心,更驱散不掉这世上最深的恶意与丑陋。

    凡有血性,必有争心。

    对于王景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女色、财货,都不过是浮云而已,他可以住着不算气派的院落,可以不纳妾不近女色,但不可以无权他已经彻底地化身为了庙堂动物,权力就是他的精气神,就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

    王景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胸膛里跳脱出来,这种感觉让他窒息。

    王景的呼吸越发沉重,额头冒出冷汗,浑身颤抖不已。

    他猛地抓起茶壶,仰脖狠灌了一通,可是心跳依旧未平复半分。

    然而仔细一摸,心跳却极为平缓,似乎一切都是他的幻觉,这是人紧张到了极点的表现。

    “老爷,你怎么样?”老妻颤颤巍巍抓着的筷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沾满了灰。

    王景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我没事。”王景睁开眼睛看着老妻,脸色苍白如纸。

    “吃些东西吧,我帮你把热水提过来。”老妻点了点头。

    伺候着他吃完了饭,老妻迟疑了几息,终于开口问出了她憋了很久的疑惑。

    “郇旃被锦衣卫抓走了,是谣言吗?”

    妻子的话让王景愣怔片刻,随即苦涩道:“你怎么知道的?谁与伱说来的听?我说过.我说过.”

    老妻轻声答道:“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有什么事情,总该一起分担的。”

    王景没有说话,但心中却是一暖,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走到桌案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转过身对着老妻说道。

    “郇旃确实因为涉嫌收受商人的贿赂,被御史弹劾,然后被锦衣卫带走调查了。”

    夫妻两人陷入了沉默。

    老妻给他整理浅色衣袍的手,有些颤抖,好半晌才抬起头看向他。

    “跟你有关系吗?”

    前几日晚上,王景把郇旃叫到府上来,她知道,前天王景夜里坐着马车出去,她也知道。

    而昨天郇旃便在国子监里,被锦衣卫公然破门而入,带走进行审讯了。

    若是说郇旃被带走,跟王景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恐怕有些难以相信。

    “他被人下套了,但证明不了我这里,皇帝没有命令,没人能带走我。”

    王景想要装作轻松地开口道,既没说有关系,也没有说没关系。

    而这就已经是答案了。

    老妻默默地给张开双臂的王景穿上了浅色衣袍,她的眼睛里布满了泪花,但依旧没有流泪。

    忽然,她死死地抓住了王景的肩膀,伏在他的背上:“咱们.就不能安享晚年吗?”

    “安享晚年?嗬.你觉得到了今天的地步,就算我退缩了,姜星火肯放我安稳致仕吗?”

    “时无英雄,使竖子当国!”

    王景笑了两声,笑容却很苦涩:“我知道你胆子小,不过没关系”

    说到这里,王景又咳嗽几声,继续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眼下便是不知道多少年才有的局面和变动,我这个位置,总得选一边站,等我走后若是回不来了,你就去找我那侄子王承嗣吧,我已经跟他交代好了,他会给你养老送终的.我这辈子没拿过除了朝廷俸禄外的一文钱,那两间屋子里的书,有些孤本还是值钱的,到时候交由王承嗣一并卖了。”

    “老爷,那你呢,你怎么办?难道真要任由那他们拿捏吗?”

    王景摇了摇头,说道:“我受太祖高皇帝拣拔于翰林得以至此,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不管是为了祖宗法度还是自己的仕途,今日都是要当着太祖高皇帝的面争一争的,不到最后,胜败尚未可知。”

    “老爷——!”

    听王景说完,老妻忍不住哭了起来。

    王景转过身去给她拭去了泪水。

    “莫哭。”

    ——————

    王景匆匆梳洗之后,戴好官帽,便出门乘坐马车赶赴礼部衙署,别的部寺可以待会儿去皇宫门前排队,但礼部今天承担着主要任务,作为侍郎,王景必须先去部里。

    当来到公厅里,王景却发现卓敬正坐在公案后奋笔疾书,显然昨日礼部的官员们祭祀太庙之后,卓敬仍旧留在值房没有回去,不然不可能这么早就到了,而且已经开始了工作。

    “昨天怎么没回去?”王景看到卓敬,风轻云淡地问道。

    卓敬轻抚胡须,抬头看向王景,随口回应道:“太晚了,不想回去,不过老夫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是个大日子,咱们礼部可不能出差错。”

    “既然如此,不妨到隔壁屋子眯一会!”王景看了看窗外那朦胧的夜色,遂提议道。

    卓敬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份文书递给王景,示意道:“你先看看这两份文书吧,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处理一下。”

    “好。”

    眼下是公务状态,王景不会带有私人情绪,既然这是主官交代的公务,那就没什么好推辞的,王景点了点头,拿着手中的两份文书走向公案。

    旁边自有小吏伺候着点了油灯,灯蕊燃烧时,散发出温馨的光线。

    “武定侯薨(hong一声,特定代指王侯之死)了?”

    “昨晚薨的,没赶在跟太祖高皇帝同一天,倒也让人好办了许多。”

    卓敬有些伤感,王景一时有些感慨,两人此时倒是放下了矛盾。

    毕竟,这在王景、卓敬这些经历过洪武-建文的风风雨雨的老人看来,更像是旧时代的落幕。

    因为朱元璋驾崩以后,仍然活着的开国侯爵,只剩下了长兴侯耿炳文和武定侯郭英两人,长兴侯耿炳文现在没死,但还不如死了,朱棣的记仇程度并不一般,如果没有姜星火的到来,那么按照原本历史线的轨迹,耿炳文应该明年就要在家里自尽了。

    而耿炳文的情况两人心知肚明,这样说的话,武定侯郭英其实是开国侯爵里,唯一一个可能是寿终正寝的人。

    武定侯郭英曾随同颖川侯傅友德平北虏纳哈出,复征北元于捕鱼儿海,手刃蛮子太尉,经常给蓝玉、傅友德这些天下名将当副手,靖难的时候他也给耿炳文、李景隆先后当副手,打了真定、白沟河两场大仗,不过他跟朱棣关系不错,跟朱棣作战的时候也借口年老体衰没怎么出力,跟全力以赴要把朱棣弄死的耿炳文不同,所以朱棣并没有把他当敌人对待。

    如今郭英的死讯发到了礼部,便是让礼部商议该以什么规格进行葬礼,又该以什么规格进行追赠。

    “要破格追赠吗?”王景沉吟了刹那,问道。

    卓敬摇了摇头,只说道:“破格不了,按追赠国公来拟吧。”

    按大明的规矩和礼部正常的流程,侯爵死后追赠公爵,公爵死后追赠王爵。

    “谥号呢?”

    追赠没什么好说的,礼部只是负责拟定,决定权在皇帝手里,而谥号则基本是礼部结合其人一生功过来定的,皇帝基本就是看一眼,如果差不过就这么着了。

    王景沉吟片刻道:“武定侯身经大小百余战,刀箭瘀被,体若刻画,然英毅之气,濒老不衰,又能善抚士卒,人多用命,该当一个‘威’字。”

    苏洵《谥法》曰:“赏劝刑惩曰威,猛以刚果曰威,以责服远曰威”,郭英显然配得上这个“威”字。

    “第二个字呢?”卓敬又问道,今日他似乎特别尊重王景这个左侍郎的意见。

    “武定侯曾随大将军徐达下山东、平中原、克大都、略定陇右及山后诸州,前后遇敌,往往先登陷阵,斩获无算.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

    “威襄。”

    卓敬念叨了一下,捻须笑道:“好,老夫也觉得合适,那便依着你的意思。”

    王景低头看第二份文书,卓敬却冷不丁地说道:

    “也不知你我二人今日在此给人定谥号,它日自己又该是什么谥号。”

    王景的肩头微微定住,复又一副自然的姿态:“且留后人来评吧。”

    第二份文书是交给云南的。

    在永乐帝的命令下,内阁已经拟好了,礼部的任务是按这份圣旨的基调,来给云南的各土司同样下达行文。

    “敕镇守云南西平侯沐晟曰:昔尔父黔宁王承我皇考太祖皇帝命,镇云南,抚按怀柔,克尽其道。故能使远夷慕义,军民乐业,朝廷无西南之忧。尔兄亦能继述,边境以宁,此皆尔所知也法尔父怀柔之方,使军民皆安,远夷顺附,斯志孝两全矣。”

    表面上这封圣旨是以带有某些斥责的意味来对待西平侯沐晟,但若是这般轻巧,也就不需要卓敬交给王景看了。

    “云南也要出兵?”

    “嗯。”

    卓敬颔首,这不是什么秘密,即便自己不说,待会儿王景也会知道的,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草拟的行文已经在相关部门传递了,今日一过,大明的战争机器就将隆隆启动。

    “云南和广西两路出兵,西平侯沐晟作为偏师,云南诸土司需要抽兵随军征战,成国公朱能率领主力出广西鸡陵关(清代名镇南关、今名友谊关)直扑谅山,随后进兵太原,灭亡胡氏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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