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愤青阿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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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愤青阿瑟。维塔丽暗笑,他身上那股对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愤懑不平,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愤青”;这种愤怒出自对社会阶层的压迫性的本能觉悟,但他的层次还没有高到要为之做出改变或是奉献,只是单纯的为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阶层而愤怒,觉得世界对他不公平,实际他也并不知道要怎么改变现状;

他的创造力来自于那股愤懑,现在还有,将来也会继续存在,体现在文字中,就是那股儿永不磨灭的锐利和轻灵;安于现状的人不会有这种愤懑,更多的人则是被残酷的现实打败、拖垮;他还没被生活打败,现在又过的还不错,朝着自己的理想越来越接近,也许他的文字风格以后会转变,转变也是正常的,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她充满希望。

克罗斯瓦庄园的短暂行程对兰波兄妹来说都是一次非常有益的进修。阿瑟与福楼拜每天晚上吃过晚餐之后就会到吸烟室里聊天,他们什么都聊,从文学、美术、音乐,到戏剧、歌剧、舞蹈,1848年大革命,1870年普法战争,拿破仑一世,拿破仑三世,第三共和国,君主立宪制;福楼拜对政治不感兴趣,恰好,阿瑟也对政治没什么敏感,他们的话题没有超出法国国界,顶多有时候聊到英国,其实讨论范围是挺狭窄的,但也能聊上很久了;

维塔丽也会参与他们的聊天和讨论,她的阅读量比起同龄人来说大得多,在佩斯泰尔先生家学的也是偏文学的课程,学拉丁语和写作。她的诗歌写的很一般,缺乏阿瑟的那种锐利的灵气,但文学理论学的不错。佩斯泰尔先生很保守,大概也是怕学生家长对课程不满,没让学生们读过福楼拜和雨果的小说,倒是让他们看过大仲马和乔治桑的小说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读小仲马的茶花女。

她把自己写的关于乔治桑的代表作康素爱罗的小论文拿给福楼拜看,这是一篇中规中矩的写给中学教师看的作品分析论文,没什么新鲜内容,就是把老师讲解的东西换了一个说法又写一遍。福楼拜要她重写一份,用自己的语言。

她重看了一遍康素爱罗,随后花了两个小时时间,重新写了一篇小论文,分析人物以及写作技巧和文字风格,和主题思想。

几天之后又写了一篇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的小论文。又写了一篇分析乔治桑与简奥斯汀的性格不同、导致两位作家的文风截然不同的小论文。并且按照福楼拜的要求,命题作文写了一个1500单词的小习作。

和生性浪漫情人众多的乔治桑相比,生活在英国乡村的简奥斯汀过着修女似的生活,两个人的性格从本质上就有着不同,只有过短暂恋情的奥斯汀反而更为相信爱情当然也是有着先决条件的乔治桑的作品则始终有一种“求而不得”的心态;作家们用文字讲述不同人物的不同人生,“爱情”是不变的主题。

福楼拜认为兰波兄妹都缺乏对人生的体验,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太年轻了,阿瑟稍好一点是因为他年长几岁。阿瑟没有对导师说过跟魏尔伦的事情,福楼拜也没去打听过,他的社交圈相对狭窄,不是很了解那些青年诗人。

总之在福楼拜看来,这是一个年轻而有才华的文学少年,诗歌体现了他思想中的闪光片段,散文诗充分表达了他的灵思,他那套“通灵者”理论福楼拜部分的表示接受,认为他很有自己的主张,这在文学创作中也是必要条件;

至于维塔丽,她还年轻,习作相对稚嫩,她更适合的是在现实社会中寻找一个“点”,由此构造一个故事,讲述一个人物的“性格”;福楼拜认为写“故事”首先是写“人物”,你要塑造一个令人信服的人物,这样你的故事才能“打动人”;在你的故事中,身为创作者的人需要“高于并无可争辩地凌驾于笔下之物”。

兰波兄妹在克罗斯瓦庄园住了15天。

本来只打算住10天的,但在他们预定离开日期的前两天的凌晨,4月8日,卡罗琳太太突发脑淤血,等到仆人清晨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亡几个小时了。

福楼拜悲痛万分,长跪在母亲床边。

克罗斯瓦庄园现在没有女主人,维塔丽只得负担起临时责任,让管家去找医生和当地教堂神父,问要给什么亲朋发通知,写了简短的信件,叫仆人送出去;距离较远的亲朋则发电报;她没有料理过葬礼,很多事情要问管家和神父,福楼拜把母亲的钱匣子给她,以供她安排各项事务。

福楼拜的外甥女卡罗琳康曼维尔是半夜12点多到的,她是个纤弱的少妇,由丈夫康曼维尔陪同前来。她顾不上休息,刚到庄园便去了外祖母的房间。

维塔丽忙了一天,晚上8点多就上床睡觉了,康曼维尔夫人的哭声吵醒了她。她躺在床上,想着人总归有一死。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起床,披上睡袍,擦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桌上放着象牙白色的稿纸,用来写信也是很好的纸。她拿起钢笔,拧开墨水瓶,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字。

“加百列。”

加百列在上上上上封信里写到拿破仑三世之死,退位皇帝在伦敦郊外住了不到两年,今年1月因病去世,加百列无端伤感,一整封信都在说皇帝。他跟皇储欧仁路易波拿巴一块儿在伊顿公学就读,去年秋天欧仁皇储去了伍尔威奇王家军官学校,他仍留在伊顿;

他跟欧仁同岁,相差只有5个月,欧仁3月出生,加百列8月出生;他提到皇后和皇储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母亲据说有一阵子跟皇帝有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他的父母出入宫廷,是皇帝的宠臣,20年宠信不衰;皇帝不像外人谣传的那么穷困,但也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有钱,可不管他有多少钱,总归难免一死。

当时维塔丽只觉得他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去世,还是曾经的法国皇帝,所以难免多想了一点;换到她自己,似乎也没有好在哪里。可能就是好在她跟卡罗琳太太毕竟接触的时间太短,也算不上熟悉,所以对于她的突然离世,也没有太大感触。只是引申了一下,想到人人都会死

据说,孩子第一次意识到“死亡”这个概念,会对他们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

就像福楼拜,他的父亲是外科医生,他从小就旁观了父亲为病人做手术;医生还会解剖尸体,福楼拜从小就接触到“死亡”和“死人”,对他的精神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他也因此成了一个有些乖僻的人。

比如,他有很多短期或长期情妇,但他从未考虑过结婚,更别说生孩子了。他可能认为自己在精神层面是“残缺”的他有确诊的癫痫和不确定的精神疾病因此不想有孩子,以免将这种缺陷带给孩子;还认为怀孕和生产的过程都很“可怕”。这是在早年他的情妇露易丝柯莱特给他的回信中提到的,显然两人就此讨论过。

她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再次蘸了蘸墨水,继续写信。

“我在克罗斯瓦庄园,这儿的主人是包法利夫人的作者,居斯塔夫福楼拜,想必你曾经听说过他。福楼拜先生的母亲今天去世了,我整个白天都在忙碌。

人死了并不是一了百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你死后,没人记得你、没人爱你。”

葬礼安排的很快,就在4月11号举行。

兰波兄妹没想到会需要参加葬礼,没有带深色外衣,临时在鲁昂的成衣店买了合适的黑色服装,参加了卡罗琳太太的葬礼,全程陪伴在福楼拜身边。

尽管没有公开说明,可所有的亲朋都认为,兰波兄妹是福楼拜的学生。康曼维尔夫人还特地跟维塔丽谈了谈,希望她能够多陪陪福楼拜。

“我没法一直留在克罗斯瓦庄园,我有自己的家。”康曼维尔夫人喟叹,“舅舅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人陪着他,真是可怜。你知道他身体不太好,我很担心他。你要是能在庄园多待几周就最好了,他现在很需要人陪伴。”

维塔丽迟疑,“可是福楼拜先生我以为他会很习惯独自居住。”

“谁都会需要陪伴,他要是想自己待在卧室里或是书房里,那倒没什么;可他总会需要跟什么人说说话。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别担心,舅舅有不少钱,足够你们两个人用,也足够维持庄园。”她友善的微笑,“别把他看成你的老师,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遍的长辈,他刚失去母亲,他是个可怜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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