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不闻孟子言乎(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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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狗笑道:“还没告诉你知。我现告与你知吧,蕃县城已被俺们打下来了!”

“什么?打下来了?”程笃大惊,不肯相信,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咋不可能?”

程笃说道:“县内有县君梁公等守御,我可守城之县卒亦尚有数百之众,只凭你两股贼,怎可能打下我城?且则,你两股贼昨夜一直在与我部激战,也没功夫去打我城!你在哄我!”

“我又没说是我两曲兵马打下的蕃县城。”

程笃问道:“你此话何意?”

“告诉你吧,打下蕃县城的是我部陈公亲率之主力。你这老公,自以为有些计谋,两次用这什么‘设伏’之计,想害俺们。上次你没得逞,这回吴军侯大意,被你得逞了。可又怎样?吴军侯曲被俺曲救下了吧?你成了俺们的俘虏了吧?你蕃县城,也因我家小郎之谋,被俺们打下了吧?……你的这点计谋啊,在我家小郎面前,你是鲁班门前耍斧头,找错地方。”

程笃目瞪口呆,喃喃说道:“贼之主力?……梁公料对了,是我错了?”

“甚么对了、错了,你这老公,我好心肠劝你一句,我家小郎礼重於你,那是看得起你,你若识趣,我家小郎再召你见时,你就老老实实的服软。我家小郎素来爱民、重士,瞧你有些用的份儿上,或还会把你加以任用。我可告诉你,你要敢再骂我家小郎,我家小郎不与你一般见识,你瞧见没?”丁狗拍了拍腰间的环首刀,说道,“我这刀可不认识你是谁!”

“不可能!不可能!”丁狗的威胁,程笃如似未闻,他仍是沉浸在蕃县失陷的震惊中。

丁狗笑道:“你这老公,有些痴。”也不再与他多说,只押着他,往前行军。

行约十余里,近中午时,到了蕃县城外。

这个时候,陈直所率的义军主力,部分已经进到城中,部分还留在城外驻扎。

闻报曹幹、吴明两曲来到,先是城外驻扎的戴兰、胡仁等曲军侯,前来与他俩相见,未多时,陈直、孙卢、曹丰、刘英等也从城中赶了出来,来见他俩。

……

见面以后,陈直问吴明、曹幹,昨晚他们与县兵交战的具体情况。

吴明、曹幹一一禀上。

禀报毕了,曹幹将夺来的程笃的军旗和程笃,献与陈直。

军旗没甚可看的,一个县的县兵的军旗,不值得太多在意。陈直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程笃身上。

最了解对方的人,莫过於敌人。

和蕃县的几次作战下来,陈直对程笃已可讲是甚为了解。

程笃此人,诚如曹幹之评,有勇有谋,是个人才。

若能得此人所用,必能於将来有助於刘昱。

因是,对待程笃的态度,陈直比对待梁玄还要礼敬。

他端端正正的下揖,行了个礼,说道:“在下陈直,见过程公。我部与程公连日会猎,可谓棋逢对手。程公之威名,於我部中早已响彻。我部将士对程公用兵之能,尽皆钦佩。我部刘将军,三番五次的曾向我称赞公之谋略。今日与公,乃得相会!幸甚、幸甚。我部刘将军,汉室之苗裔也,现在薛县。刘将军最重贤士,若知程公现已在我部中,必定是会非常的欣喜。”

“梁公何在?”

陈直答道:“梁公等,现都暂在县寺。程公想见他们么?我领程公去见!”

“你头前带路!”

由陈直领着,程笃进城,曹丰、曹幹等皆随行在后。

入进城中,街上不见人踪,闻街边里中,时有掳掠之声传出。

程笃面色惨败,攥紧了拳头,满怀痛恨、懊悔。恨未能计谋得用,悔未听梁玄之忧。

——则是说了,陈直不时许诺梁玄不掠士民么?他的确是做到了他的许诺,但不掠的主要是县中的士绅之家,至於普通百姓,跟他来的义军战士通宵不息,急行军了一天两夜,付出了泽这么大的辛苦,城得下了,一些战士偷摸的去到各里的普通百姓家中,奸个淫,抢个掠,他还能禁止不成?只要士绅之家不受损害,只要自己没允许部曲大肆掳掠,便即可矣!

县寺门外。

或坐、或站了百十义军战士。

见陈直来到,这些战士们坐着的站起,站着的行礼,纷纷相迎。

这些战士是刘英的部曲。

步入县寺,打眼看去,县寺的院中、堂外廊上,也到处俱是粗衣短袍的义军战士。其内也有披甲者。看见陈直等,亦俱是行礼迎接。这些战士,则有的是刘英的部曲,有的是陈直亲兵。

“哼,好大的威风!”程笃说道。

陈直笑道:“城里县兵的兵营,驻不下我这多的部曲,我便叫部分部曲,先在县寺内外驻下。”肃手相请,说道,“程公,请登堂吧。梁公等就在堂上。”

程笃看向堂内。

堂内坐着四五人,隔着院子,他亦一眼认了出来,其内两人,正是梁玄和蕃县县丞。另外三人,他也认得,分是薛县的三个降贼之吏,谢龟、龚德、曹凤。

程笃甩了下袖子,越过陈直,大步上到廊中,也不脱履,便穿着鞋履,进了堂内。

梁玄等在他进院时就看见他了,已经都起身迎接。

程笃目视梁玄,说道:“梁公,城怎么丢了?”

梁玄心中有愧,避开他的灼灼目光,不敢回答。

“纵是我中了贼计,如公所料,那两股寇略我境内的贼寇是贼之诱我之计,可我率部出城以后,县内县卒犹数百众!数百众,据城而守之,城也是能守得住的啊!梁公,城,怎么丢的?”

一个“怎么丢了”,一个“怎么丢的”,听来用词的变化不大,问的意思却是不同。

对此一问,梁玄还是无法作答。

谢龟抚摸着黑亮柔顺的胡须,为梁玄解尴尬,笑着接话说道:“程公啊,上次咱俩是何时见的?是不是还是去年郡府考核的时候,咱俩见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觉已是快一年过去了。我这发、须,已是又多了几分白,程公你的精神却还甚好,老当益壮哉!”

——谢龟须、发黑亮,何来“多了几分白”之说?却乃是他的头发、胡须都是染黑的。

“降贼之徒,也配与老夫说话?”

谢龟笑道:“哎哟,程公,你这话可显得无礼了啊。咱俩同郡为吏,总归也算同僚,往日见时,你我也尝相谈甚欢。你还记得么?前年正旦,朝会於郡府时,咱俩邻席而坐,可是好生的对饮了数杯呀!我的酒量不能与程公相提并论,不瞒程公,那天我可是喝多喽!”

当下之郡吏,视“郡”如“朝”。

就像每年正旦,朝臣等都要觐见皇帝,向皇帝庆贺新年一样,郡中亦是每年正旦时,郡中的吏员们都要到郡府,“朝见”郡守,与郡守一同庆贺新年。

是谢龟“朝会於郡府时”此话之意。

程笃说道:“要知你而今降贼,当日宴上,老夫便捶杀了你!”

“程公老当益壮,捶杀我的力气,我自是相信程公是有之的。然程公口口声声,说我‘降贼’,以在下之愚见,我却是对程公此语,敢不苟同。”谢龟摸着胡须,笑吟吟地说道。

程笃瞧着他的笑脸,又气又恨。

他娘的,这狗日的谢龟,向来以好儒著称,很有清名,自己因而早先也确是挺礼敬他的。知人知面不知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怎能预知,贼寇一到薛县,他就举城而降,甘愿从贼?圣人教诲的“忠、义”二字,他都读过狗肚子里去了么?且於此时,自己痛骂斥责於他,他不知羞惭,竟还笑意盎然,神色无恙。真是不知廉耻,堪称不知羞耻!

程笃骂道:“你举城降贼,枉读诗书,不知忠义,老夫羞与你曾为同僚!何用你来‘苟同’!”

“程公,我知你长於兵事,然里谚云,‘人有所长,尺有寸短’,於兵事言之,我自是远不如公,却於诗书、典籍,公恐怕是稍不如我。不曾闻孟子言乎?”

程笃怒道:“言什么?”

谢龟抚摸着胡须,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吟诵念道:“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程公!舜穷困时,啃干粮、吃野草,好象要这样过一辈子;等到他成为天子,穿华贵的衣服,弹着琴,有尧的两个女儿如对贵宾一样侍候他,又好象这是本来就有的一样。孟子此语,微言大义,程公难道尚不悟乎?”

“……老夫悟什么?”

谢龟笑道:“公口口声声说我‘从贼’,然比之於舜,焉知我现不是为‘天子’时?”

“你在胡说些什么?”

谢龟笑道:“穷困也好,为天子也好,於舜言之,皆无不同!程公,则昔为县长吏,今为刘将军帐下吏,其间又有何不同?亦无不同矣。”

这都是什么歪理?

谢龟接着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要非说有不同,也确是有不同。然此不同有个前提,便是刘将军是个残民之辈,那我屈从,程公斥我‘从贼’,我无话可说;但刘将军胸怀大志,志在恢复汉家,爱民礼士,真贤主也,程公,你这斥我‘从贼’之言,就很不妥当矣。”

瞪着谢龟看了会儿,程笃忽的大笑起来。

谢龟微喜,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了,姿态越是晏然,抚摸着胡须,笑道:“公以为我言然否?”

“你来,老夫与你说句知心话。”

谢龟迈着儒生方步,斯斯文文的走了过去,笑道:“程公要与我说什么知心话?我洗耳尊听。”

程笃挥拳,猛地打在了谢龟的脸上!

谢龟踉跄后退,捂住脸,没了从容之姿,惊吓说道:“程公!你作何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不知廉耻之徒!”程笃捋起袖子,不待陈直等人赶近拉住他,向梁玄喊了声,“老夫负守士之责,今城失陷,无颜苟活!梁公,我且在黄泉等你!”觑准堂上近处的一根圆柱子,弯腰探头,冲了过去,一头撞在了上边。

陈直等人尽皆大惊。

梁玄失声叫道:“程公!”

陈直慌忙赶上,把倒在了地上的程笃扶起,只见他的额头被撞出了个大窟窿,血流如泉,再往他脸上看去,双眼犹还圆睁,透满不甘、愤恨,探其鼻息,已然无之,却已溘然长逝。

梁玄失魂落魄,谢龟面如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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