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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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空洞且冷峻,如同瞑黑的、看不到边际的夜,那夜晚,没有一星星月光与萤火,就这般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压得人心生战栗、无法喘息。

所有人等了他许久。

等到台下怒骂声愈演愈烈,前来观摩的人群更多了,各自皆是义愤填膺,大有起义之举。

肖德林有些慌了,忙上前一步:“皇上,您看这……”

“点火。”

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肖德林一愣,却也只能一挥拂尘,尖利一声:“点火——”

有人执着火把上前,祭台之上一下子热腾起来,十二名少女身前燃起了灰黑的烟,宛若一堵墙,直将她们与外界分隔开来。

姬礼端坐于龙椅之上,冷风卷起一袭墨发,千夫所指,仍不以为然。

手上把玩着一块玉,他终于望向那方燃起火的高台,火舌着了风,终于开始将柴草席卷,逐渐往少女们的衣裙上蔓延而去。

姜幼萤亦是被绑在那里,铁架有些高,她脚下是一片空当,空当之下,是正在燃烧的柴火。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正在从脚下涌上来,再过少时,就要将她的衣裙点燃!

她呼吸一滞,急忙望向那龙椅之上!

相隔很远,面前又有火光阻挡,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形……

她想喊他,想唤姬礼。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再加上先前服下的软骨散,她根本喊不出声音。

只能绝望地看着火舌蔓延,逐渐向自己脚下的衣裙袭来……

冷风与尖叫之声乍起。

姬礼扬了扬眉,这才终于往祭台之上望去。十二名少女雪白的衣裙在火光中翩翩起舞,宛若一只只蝴蝶。那一声声辱骂,似乎让他受用极了,当他的目光掠过其中一人时,忽然一愣。

那、那人……

兀地一皱眉,竟叫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形,再度震惊地朝台上望去。

姜、姜幼萤?!!

“皇上——”

众人只见着,原本镇定自若的皇帝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出去,不顾阻拦,慌慌张张地跑下九尺高台。

他跑得极快,龙袍被风扬得飞舞,阿檀亦是一愣神,皇帝竟一人跑上那祭台,朝熊熊烈火冲去!

“皇上当心!”

“皇上——”

周遭是一阵嘈杂的喧腾之声,因是提前服下了软骨散,加之烟火呛鼻,姜幼萤有些头晕目眩。

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正见着有人迎着火光朝自己飞扑而来。他的面上尽是不知所措,慌乱地让人浇灭圣火。他的头发跑散开,小玉冠摔在了地上,发带亦迎风裂开。满头青丝在脑后纷乱飞舞——

“阿萤、阿萤?!”

有人砍掉她手腕上的绳子,少女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一软怀中。

恍惚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容。三年不见,他长开了许多,原本稚嫩清俊的眉目愈发成熟明艳。

他紧紧皱着眉,看着怀中少女,喘息。

一颗心,怦怦跳动地飞快!

姬礼傻站在原地,愣愣地将她抱着。眸底目色晃荡,眼中尽是震惊与错愕!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他找了她整整三年!

意识涣散之际,姜幼萤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紧紧抱住。他抱得极为用力,似乎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溜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姬礼紧紧抱着她,同身后之人吩咐:“火灭了。”

隐忍着情绪:

“把她们都带下去。”

……

姜幼萤是被烟雾呛晕的。

醒来时,眼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她轻轻撑起上半身,立马有宫女走上前,问她:“姑娘可是要喝水?”

她咳嗽几声,温热的茶水灌入喉咙,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左右望了望,姜幼萤知晓,这是皇宫。

但这又不是凤鸾居,更不是采秀宫。

身侧站着叫不上来名字的小宫女,见她清醒了些,面上有些欢喜。

“姑娘,您终于醒了,您昏睡了整整三天呢!”

三天?

床榻之上,少女又微微弯身,抚着胸口。

这三天,她睡得很沉,却又在恍惚之中,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叹息。

“朕找不到你,朕要疯了,朕只能用这种方法逼你出现。”

“你可知,再过些日子,就是朕的及冠礼?”

“阿萤,若你真的再不出现,朕怕真要将自己毁了。”

……

睁眼之时,周遭却空无一人。

身边的宫女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方欲喂药,忽然有人跑进殿。周围人稍稍一愣,只见一名少女飞扑过来,竟一下子跪在床边。

“娘娘,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定睛一看,来者正式是三年不见的绿衣。

故人重逢,姜幼萤有些恍惚。

绿衣伏在她膝头,哭泣:“娘娘,您不知晓这三年宫里头都发生了什么事。您离开后,皇上就让人砍光了宫里头所有的桃花树……”

自她离去后,整整三年,皇宫里再未开过一朵桃花。

“还有皇上,也完全变了……”

绿衣哭泣着,声音颤抖。姜幼萤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顶。床上的女子轻轻动唇,似乎想安慰她些什么,忽然看见门口闪过一道人影。

一道明黄色的衣袍。

一颗心猛然一提,让她不禁坐直了身子,待揉完眼时,门口的人影却消失的毫无踪迹。

许是她方转醒,出现了幻觉罢。

姜幼萤低下头,将绿衣的手抓紧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竟有些失落。

皇城多雾,昨日并未下雨,地上却有些湿润。肖德林恭敬地跟在皇帝身后,朝坤明宫走去。

方才皇上站在殿外,看了姜姑娘许久。

肖德林亦是站在这儿,陪了皇上许久。

听见屋里的动静,肖德林这才眉开眼笑,朝着姬礼一哈腰:

“皇上,娘娘醒了,这回您可安心了罢。”

原本是一句奉承之语,谁料,竟让身前之人一甩衣袍。

明黄色的衣袖拂过水雾,姬礼面色冰冷。

“谁在乎她?”

肖德林一怔,立马反应过来:“是是是,皇上心怀天下,不会被儿女私情所困。”

姬礼步子忽然顿下,睨了这太监一眼,忽然觉得有几分被冒犯。

男子的面色变了变,嘴唇微动,却是没再说什么。肖德林跟条哈巴狗似的在他身后摇尾巴,这一主一仆,终于迈入坤明宫。

“皇上,那娘娘那边的消息……”

姬礼一蹙眉,“哪个娘娘?”

肖德林一顿,慌忙改口:“姜、姜姑娘。姜姑娘那边,若是有什么动静……”

“不必告诉朕。”

他“啪”地一声合上奏折,“朕有国家大事要忙,她的事,统统不必告诉朕。”

肖德林:……

唉,皇上这口是心非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且说姜幼萤这边,在床上躺到了下午,身子恢复了些精神气,四肢也能动弹了。在绿衣的提议下,她决定出去散散步。

三年了,眼见为实,她也想知道,皇宫这三年来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面前有两条道儿,姜幼萤想了想,决定还是朝着坤明宫反方向的地方去。

穿过一条条宫道儿,豁然开朗的是一个小花园,她方欲往前迈半步,忽然看见园中的人群,下意识地往外撤。

花园中的人却看见了姜幼萤。

“哎,你是何人,见到昭仪娘娘,竟还不跪拜?!”

尖利的一声训斥,让姜幼萤转过了步子。绿衣扶着她,压低了声音:

“娘娘,您丽宫后,梁贵妃与密昭仪没了,大臣又往宫里塞了不少新人。面前的这两位,是秀丽宫的燕昭仪与凌美人。”

看着面前二人,姜幼萤心下了然。

对方不知晓她的身份,看着她穿着打扮,恍然记起:

“哟,这不是前几日,皇上从圣台上抱下来的那位么?怎么,这还未封位份呢,就开始在宫里头横着走了?见着我们昭仪娘娘,竟还不行礼?日后可不更得无法无天了?!”

听着这话,姜幼萤明白过来了,对方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即便先前如何风光,姜幼萤如今却还没有位份,更没有什么身世。在这宫里头,形同一个小小的秀女。

凌美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地叫住她。

这其中的道理,绿衣一个奴婢也懂,于是揪了揪姜幼萤的袖子,又压低声:

“娘娘,我们绕道走罢。”

姜幼萤本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思量片刻,还是客客气气地朝二人一福。

谁料,那两人却不打算放过她。仅一抬手,立马有小宫婢走上前来:

“冲撞了我们娘娘,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现如今,后宫里位份最高的是德妃,檀昭仪、燕昭仪次之。德妃不问世事,这后宫里头,便是檀、燕二人平分秋色。

她们自然是顶过了后宫的半边天。

眼前的路被人拦下,绿衣有些急了。她欲上前,同燕昭仪赔罪,步子方迈出,忽然被人拦下。

小宫女回过头。

“不必理睬她。”

燕昭仪气急败坏。

这小丫头,方被皇上抱进宫,竟敢视她为无物?

自己可是这后宫里当了三年的昭仪娘娘,何人曾这般对她放肆过?!

“大胆!”

一声令下,对方已上前,“还不把她给本宫拿下!”

今日若不好好教训她,日后还得了?

却见身前女子面色淡然,平静地丢下一句:“你们大可试试,对我动手。”

宫人一愣。

凌美人一愣。

燕昭仪亦是一愣。

众人不禁思索起,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莫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对啊,若是千金小姐,也不至于被绑来做圣女……

眼底闪过一道精细的光,燕昭仪推开众人,上前一步,来到那女子身前。

只见她眉目婉婉,虽是未着妆容,可其中姿色,仍是让人艳羡不已。

燕昭仪心中微惊,真是好一个……祸国殃民。

她眸光清纯干净,可那眼尾,却无端掺了几分媚意。微微挑眉之际,似乎能将人的七魂六魄都勾了去。

如此妖媚……

短暂的失神后,燕昭仪重新睨向她。

因是有身份在台面上摆着,她也有了许多底气。冷冷扫了姜幼萤一眼,嗤笑一声:

“怎么,你不怕本宫?”

“进宫三年,却还无宠,我怕你做什么?”

少女一双眼眸,正是明明如月,清澈干净。

燕昭仪又一晃神,却见对方径直转过身,声音平淡:“绿衣,我们走罢。”

小宫女亦是从震愕之中回神,走了一道路,才敢战战兢兢地问她:

“娘娘,您这三年都不在,怎知道燕昭仪无宠的?”

如何知道?

姜幼萤抿了抿唇,被宫人仰望着,却是一言不发。虽是春日,仍是冷意料峭。冰冷刺骨的风扑倒少女面上,一下子让姜幼萤想起,自己刚进宫那日。

也是这般冰冷的风。

这阵风,居然吹了三年不止。

“你先退下罢,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忽然想去德妃那里,想去看看德妃,更想去看看柔臻。

绿衣同她说,自她离宫后,皇上就将柔臻重新调回了意华宫。德妃娘娘待柔臻很好,这三年,她过得平淡而安适。

至于德妃,也与其他娘娘一样,三年无宠。

而这后宫,更是虚置了三年。

姜幼萤走在宫道上,地面潮湿,有些地方还结了冰,略有几分滑脚。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御花园,春池冰冷,寒风一吹,终于泛起些波澜。

看着池面,她心中颇有些感触。竟也没看脚下的路,忽然,脚底板一滑——

整个人一下子失了力气,直接朝池水砸去。

完了。

姜幼萤合上眼。

祭台没有要了她的命,这水池子,定能堪堪要了她半条命去。

一阵令人惊慌失措的失重感,她高高惊呼了一声,就在即将跌入水池的前一瞬,手腕上忽然一道力。

眼前猛然一黑,整个身形已被拉入怀中。

她错愕,惶惶然抬起眼。只见来者轮廓分明的下颌,片刻,他垂下眼。

姬礼。

是……她的姬礼。

眸光忽然一乱,姜幼萤下意识地往后退,可他身上清冽的香气阵阵传来,一下子将少女整个身形裹挟。

他的力道极大,根本不容她挣脱。面颊蹭在龙袍之上,男子乌黑的发梢落下来。

他变了许多。

力道愈发大,轮廓愈发坚毅,怀抱愈发坚实,还有那眼眸……

愈发清冷幽深。

过去的姬礼,是眸光明澈干净的少年郎君。会看着她笑,会红着耳朵,会垂下袖子,将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而如今,他面庞坚毅,眼底只剩下一道清冷寒冽的光。

他的怀抱,更变得十分紧实。

惊慌过去,姜幼萤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一双眼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力道好大呀,攥得她手腕好痛。

温热的呼吸声垂下,时隔三年后,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也变了,较之前,变得有些低沉也有些哑。

姬礼微微皱着眉头,看她:

“都这么大个人,还笨手笨脚的。”

言罢,他轻咳一声,又转过头去。

“姜幼萤,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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