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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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暗忖,下雨也好,就怕是明晚看不见月亮。

可刚走没多久,他又兀一皱眉,“肖德林。”

“奴才在!”

“罢了,”想起那日答应过阿萤的话,他攥紧了拳头,“明日朕大婚,不宜见血腥。方才那两人,杖责三十,而后发配到采秀宫罢。”

肖德林一愣神。

皇上这是……突然转性子了?

竟开始宽恕起犯了错的宫人来。

“还有,刑房中那些宫人,若是犯的事不甚严重,也一并放了罢。”

冷风撩动起少年衣摆,一滴雨珠恰恰砸下,姬礼探手,拂去衣上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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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天又阴了下来。

宫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姜幼萤坐于殿中,听着外头的鞭炮声。

再过两个时辰,她便要被人扶着上花轿,轿辇一路驶向坤明殿,在那里,她会与姬礼大婚。

“娘娘,妆画好了,娘娘换上嫁衣罢。”

睫羽轻轻一颤,少女抬起双目,菱镜之前,一双眼眸春水潋滟,正是明艳可人。

身侧绿衣忍不住赞叹,“娘娘今日真好看,一会儿见了皇上,怕是要将皇上迷倒了呢!”

“娘娘哪日不好看?”

绯裳也凑上前,与她嬉笑。

周遭立马充斥了悦耳的笑声,小姑娘们声音清脆,姜幼萤却没有半分闲适。看见她微微颦起的秀眉,一侧的柔臻抿了抿唇,上前。

“娘娘,更衣罢。”

如今她是姜幼萤的婢女,是得改口,唤她一声娘娘。

柔臻双手莹白,如同暖玉,轻轻捏着姜幼萤的发尾,那嫁衣被人先送去入香了,待用熏香过上一遭,才会再送入寝殿来。

似乎看出她有心事,柔臻抬了抬手,驱散了众人。

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暮色。

天黑得很早,外头似乎落了雨,雨珠子敲打在窗牖上,扰得人心烦意乱。

柔臻替她顺着发尾,声音轻缓,静静地流淌进姜幼萤的心底。

“娘娘有心事。”

“嗯。”

其实不光是姜幼萤,就连柔臻心底里也有些顾虑。小宫女转身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垂下眼,将阿萤的小手捏在掌心。

“其实皇上待你也好,若娘娘真是喜欢皇上,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过今夜一过,娘娘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听着柔臻的话,她忽然开始害怕。

她喜欢姬礼吗?

眼前闪过少年清澈的眸,细密的睫羽缓缓垂下,那人眸光清浅,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只手。

手掌朝上,任由她在其掌心写道:阿萤想与皇上,一直在一起。

月光之下,最纯粹的两颗心怦怦跳动,互相交融。

可她也害怕。

太后,梁贵妃,丽婕妤,徐美人。还有……沈鹤书。

姬礼他太年轻了。

而她终是要慢慢老去的。

有朝一日君恩褪去,这皇宫就真成为一所牢笼,将她狠狠禁锢,压得她再也喘不过气来。

外头落了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姜幼萤心上,将她的一颗心浇灌得湿润又朦胧。

……

柔臻说,一会儿仪式繁琐,怕她要与皇上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于是姜幼萤便把自己关在房中,一个人休息了一会儿。

这短短的小憩,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大红色的婚房,床上贴着喜字,一对红烛摇晃,烛影摇曳于床帐上,映得男子眼中一片明灭恍惚。

他亦是穿着大红色的婚衣,乌发如墨,洋洋洒洒地垂落。于一片风声呼啸中,紧紧将她抱住。

姬礼声音中似乎带了些哭腔,他抱得很紧,生怕一个不留神儿,眼前之人就溜走了。

“阿萤,阿萤。朕好害怕,朕还以为你不要朕了。”

“阿萤,朕差点就要疯掉了。”

……

夜色如潮,汹涌而来。

姜幼萤一个寒颤,睁开双眼。

她是被冻醒来的。

眼前正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往窗外看,已然大雨淋漓。今晚的雨很大,乌云密布,让她看不到月亮。

心中估摸着吉时快到了,她喝了口水,朝往唤:“柔臻,去把嫁衣从熏香那里取来罢。”

没有动静。

夜色安静如斯,屋子里空寂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和心跳声。

姜幼萤蹙了蹙眉,又扬了扬声:“柔臻?”

奇怪,她这是去哪儿了。

再唤绿衣、绯裳,都没有动静。

奇怪。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让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又朝外唤:“柔臻——”

“嘎吱”一声,房门终于被人从外推开。进来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姜幼萤皱了皱眉头,看着走进来的阿檀。对方手上不知攥了什么东西,低垂着眼眸,似乎不敢看她。

“阿檀,柔臻呢?”

幼萤走上前一步,声音无端有些慌乱。她问了好几声,忽然,身前的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面前。

姜幼萤傻了眼。

“阿檀,你这、这是在做什么?”

乌黑的发披在肩上,只露出她发前一双玲珑白皙的耳。阿檀伏下身形,肩膀轻轻颤抖着。

“皇、皇后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说着说着,她竟落下泪来。

她这一哭,姜幼萤彻底慌了神,弯腰将她颤抖的肩膀扶住。

“柔臻她怎么了?你如何对不起我?”

阿檀拉着她的裙角,再一抬眼,竟奉上一缕发丝。

“柔臻她……她被太后娘娘带走了!”

天际闪过一道寒光,似乎闪电劈下来,屋内二人面色煞白。

阿檀哭泣着:“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护住她。不光是柔臻,还有绿衣、绯裳她们,也被太后娘娘带走了——”

手指轻颤,姜幼萤捻起对方手中发丝——她能分辨得清楚,这就是柔臻的头发。与旁人不同,柔臻有一头与生俱来的、暗黄色的头发。将那缠发丝捏在手中,冷风一吹,似有暗暗幽香传来,却让她的心又跟着猛烈跳动了几分。

柔臻、绿衣、绯裳……

“太后娘娘捉她们做什么?”

大婚之夜,将三人捉了,还是偷偷摸摸地做的。大婚前一晚,以婚前暂分离为由,太后将姬礼与她彻底隔绝开。想也不想,另一边的姬礼,定还是什么也不知,在婚房里等待着那花轿。

阿檀啜泣道:“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同您说,她为您准备了一辆出宫的马车,若是您不随奴婢出去,她、她……她会先杀绿衣绯裳,而后再是柔臻姑娘……”

少女的身形晃了晃,一下子往后栽倒去!

阿檀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两泪汪汪,俨然哭成了泪人。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姜幼萤,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

“娘娘,奴婢斗胆进言。奴婢在后宫待了这么久了,更是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御前宫女。以您的性子,不宜在后宫生活。您性子单纯、柔和,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娘娘,您斗不过梁贵妃她们的!”

“还有,前朝已经传开了您与沈世子之间的风言风语,皇上与世子是发小,关系甚笃,眼看着要因您决裂……娘娘,不是奴婢要逼着您走,您若是不走,莫说是柔臻她们了,就连皇上,更是处在进退维谷之际。”

“娘娘,奴婢求您!随奴婢离开皇宫罢!”

她的哭泣,连同着风雨声一并呼啸而来,一下子,将少女的心防冲打得溃不成军。

她配不上姬礼。

她本是万人嫌弃、唾骂的花楼女,怎可去肖想那个位子。

痴人说梦。

姜幼萤颤抖着捏着青丝的手,缓缓阖眸。

若有若无地一声轻叹,她再度抬眼,这一回,却是异常的冷静。

姜幼萤控制住底音的颤抖,问她:“若是我走了,皇上那边怎么办?你们打算如何与他交差?”

皇上的脾气,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有宫女不过是无意打碎了一只花瓶,便被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阿檀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色,却还是如实同她道:“奴婢将您送出宫后,会有人来将您的婚衣取走,送去秀丽宫……”

秀丽宫,梁贵妃所在之处。

她一垂眸,看着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阿檀,忽然笑了。

“你不怕皇上知晓此事后,杀了你么?”

“……怕。”

阿檀眸色哀婉,“娘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您不知晓,皇上他是您的夫君,更是大齐的国君。不光是奴婢身不由己,就连皇上,有时候更是身不由己。”

他如今是喜欢她,一心一意对她好,满眼都是她。那是因为,姬礼如今只与姜幼萤一人接触过。他是国君,他势必有三宫六院,势必会有七十二妃嫔。

“而您的存在,就是一个不知何时在他身边引爆的炸药。”

“娘娘,求求您,长痛不如短痛,放皇上一条生路罢……”

……

马蹄声阵阵,踏在雨洼之上,似乎还能听见水溅之声。

如先前约定的那般,太后给了她一笔银子,放她出宫去。

一阖眼,满脑子都是初见姬礼那日——素秋姑姑引着她,先去沐浴更衣,而后缓声道:

柔臻姑娘,你此番前去,是替皇上“开窍”。待事成之后,太后娘娘会给你这辈子用不完的银两,放你出宫。

不必为奴,不必屈居人下,后半生,荣华富贵无忧。

小姑娘眼眸乌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雨水拍打在车帘上,冷风卷起帘子一角,透过缝隙,姜幼萤望向窗外。

夜色幽深,马车不知要带她去往何处。

阿檀在她出宫前,便与她告别了。对方说,自己自幼在宫中长大,除了伺候主子,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而姜幼萤却不一样,她不属于这里。

靠在马车车壁上,宛若黄粱一场梦。她一阖眼,眼前竟闪过姬礼的脸。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高高的宫阶之上,日光夺目,他却比那日头还要耀眼。于一片敬仰的目光中,微微垂下眼眸,只朝她笑。

他站在宫阶上,站在采秀宫门口,站在书房里,站在凤鸾居。

他说,给朕搜,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朕倒要看看,这宫里头谁的炭火最多。

他恐吓,你再哭,朕就杀了你。

他笑,阿萤嫁给朕,做朕的皇后。朕……很欢喜。

他抵挡住群臣的攻击,不屑一顾地冷嗤,烧毁老祖宗留下的典籍。

他将她抱上屋顶,迎着萤火,许下最诚挚、最动人的诺言。

萤火虫是阿萤,月亮是姬礼。

他同她笑,阿萤要与朕,一直在一起。

没有她,他会死。

……

宫中张灯结彩,即便是倾盆大雨,也冲刷不去皇宫里的喜气洋洋之色。

大殿之中,少年穿着一身大红的衣。那鲜艳的大红色,更衬得他张扬恣意。

任何人一见,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慨叹,即便是不当皇帝,他也是那无数京城女子闺中梦里的少年郎君。

“皇上——”

一声高唤,姬礼迫不及待地抬眸,只见小太监匆匆忙忙地从殿外跑来,高兴地扬声:

“皇上,花轿来了!娘娘来了!”

天际边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紧接着便是司仪尖细的嗓音。少年慌忙整理衣摆,只听着:

“吉时到,落轿——”

花轿停落在殿门口,姬礼呼吸一顿,只朝那轿子望去。

顷刻,从花轿上施施然走下来一位身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她盖着鲜艳的大红盖头,被宫女扶着,如众星拱月般,缓缓朝他走来。

天上落着雨,有宫人打着伞,从姬礼的角度看,那把伞恰恰将女子的上本身遮住。他满心欢喜,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此刻竟感到有几分紧张,忍不住攥了攥衣袖。

忽然,他一蹙眉,两眼紧盯着那女子荡开的莲步,怔了怔。

“阿萤?”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

阿檀连忙去拦他,“皇上,殿外正下着雨呢,皇上大病初愈,一切当以龙体为重,龙体……哎——”

“皇上!”

只见那一袭绯影快步下殿,于一片风雨之中,飞快来到那女子面前!

他紧紧蹙着眉,听见脚步声,对方往后退了半步。

盖头上珠帘摇晃,姬礼嗅到了,对方衣上传来的暗香。

这香气……

他忽然一抬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将那红盖头掀了下来!

众人一提气,皆是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大雨砸落在少年面上,他鬓角发丝湿透了,前襟处亦是一片雨渍。

可那一双眼,仍然紧盯着身前那敛目垂容的少女。只见对方低垂着一张小脸儿,故意不让皇帝去看她。

“你是谁?”

那人不吭声。

姬礼深吸了一口气,好脾气地命令,“抬起头。”

这一声,底音里竟带了几分颤声。

下巴上一道猛力,迫使着女子抬起脸来,月色之下,少年面色一骇,惶惶然往后倒退了半步。

“皇上——”

阿檀撑开伞,快步跑来。

“阿、阿萤呢?”

他恍然,一把抓住梁贵妃的手腕,“朕的阿萤呢?”

不是说好了要穿上大红嫁衣,与他成婚,成为大齐的皇后,成为他的妻吗?

“朕问你,姜幼萤呢?!”

阴沉沉一道目光,梁氏又往后倒退了半步,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皇帝忽然抬起脚,像疯了一样冲出大殿!

身后是一片兵荒马乱之声:

“皇上!皇上,您要去哪里?您还未与皇后完婚——”

……

这一夜,大雨滂沱。

红烛映着床纱,夜色寥落。不知过了多久,昏黑一寸寸散尽,转眼便是鸡鸣之声,让正坐在床上发呆之人右手一顿。

天亮了。

曙色破晓,明白色的光刺破黑夜,紧接着便是一道□□色的光芒,透过窗牖,温柔地撒在男子面上。

肖德林与阿檀守在院内,生生熬了一整夜。

这一夜,全皇宫无眠。

第二天,所有人都眼睁睁见着,他们九五之尊的帝王拖着身子从屋中走出。他一身大红色的婚衣,腰间系了根鎏金游龙带,披散着发,眼下一片乌黑。

他像是一夜未合眼,面上尽是疲惫之色。

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姬礼转过头。

一眼便看见站在院中、满脸惊惶的阿檀与肖德林。

“皇、皇上……”

“这三天所有经过凤鸾居的人。”

男子眼神之中毫无一丝生气。

须臾,冷冷启唇,只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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